那是30多年前的往事了,盡管對現代人來說三十年並不算特別的長,那卻已經是張起靈一半的人生。
他在28歲時做出了第一批的長衰基因胚胎,就在那時,他研發出了現今廣為利用的技術,也就是6年就能長成18歲的基因組合。
畢竟是自己的第一個大專題,他聽從父親的話事必躬親、力求完美。而後成功了,他便極少管這些事務性的流程。若不是自己的研究助理文錦開小差跟男朋友去看電影,他也不會再走進產房裡。其實是叫人造子宮監管室,只是大家還是愛開開玩笑。就在那個時候,他遇上此生最燦爛的東西。
「嗶!嗶!嗶!」
監控器發出了警告聲,第13號機台的出口故障,若是不能及時將已分娩的胎兒取出,他會被困在彈性樹脂做成的產道裡窒息而死。張起靈在文獻研究中被警告聲打斷,平靜的走到機器前查看。嬰兒在產道裡掙扎扭動著,臍帶已經脫落。他檢查了一下,發現羊水浸壞了控制器,讓機器無法服從指令。他抓住機器的金屬框,用力,就把整個封口面板卸下來。
羊水混合著嬰兒的屎尿一股腦兒的傾瀉而出,味道不太好,但張起靈沒有避開,他把卡在產道裡的嬰兒拔了出來。大約是力道控制得不好,嬰兒痛得哇哇大哭。
他雖是智商過人,可從來沒和嬰兒打過交道。哭鬧了許久還不停止,他伸手摀住嬰兒的嘴。
「別哭。」
說完了才覺得自己蠢,這孩子的聽力還需要五六天的成長才能分辨聲音。
但嬰兒聞聲卻不哭了,努力睜開沒有焦距的雙眼,眼睛溜滴溜滴的轉著。
手指有些柔軟的濕意,是那小小的舌頭。
在安慰他嗎?安慰他難得的失措。
再也移不開眼,明明非常的平凡,但就是無法把視線移開。
***
說不上為什麼,他很想把這個孩子留下,但他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各個數值都普通到乏味,這樣的人是無法承擔起他的姓氏的。
所以那孩子被一對姓吳的夫妻抱走時他甚至沒有從他的論文裡抬起頭。
文錦被開除了,來的是一個胖的不知道看不看的見自己腳趾的男人。
這男人很海派,跟研究所的大家都混得很熟,除了他。
不過他也不在乎,他開小差的能力似乎更上境界,但同事們都會幫忙遮掩,比起文錦那樣的高嶺之花,這樣的男人比較不惹人嫌。
反正沒甚麼不同。
日子依舊是在培養皿試管和數據文獻當中流逝,只是他多了一個小小的嗜好。
窺探吳邪,對了,那孩子後來被命名為吳邪。
大樓門口的監視器、學校路口的錄影、醫院檢查的病例,他知道有些事情錯了,但他真的無法,無法停止那樣病態的注視。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發現,那孩子擁有的是無法計量的東西。
***
他正在挑選適合的胚胎植入新的控制項。
那抹纖細的粉紅卻在此時踱入他的領域,緩慢而略帶玩味。
「我想試試這個方案,你有沒有興趣?」
「沒有。」
「別這樣。你知道我雖然是所長,但是你說話還是比較有力的。」
解語花,是這個粉紅色偏執狂的名字,覺得怪?他父親的名字更怪,叫做二月紅。
相較於張家致力於將人類逐步改造成更有效率的物種,另一派的學者相信回歸最自然的繁衍方式是唯一能獲得救贖的途徑。
儘管各有各的道理,能夠理解並不代表能夠接受。
解語花的研究方式和張家背道而馳,就算能以優秀的學術成就成為所長,但他一直無法施展抱負。
所以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他錯過張起靈最初的黃金年華,若是再失手,恐怕他再也沒有出頭的機會。
「如果吳邪還在,就會替我求你的。」
「你已經拿他說嘴說了好些年,我搭理過你嗎?」
「這也是吳邪的願望,你知道的。」
死去的人已經再也不會痛了,只有自己會覺得愧疚。他總是這麼想,起碼我會愧疚。
不像他人用吳邪的死重重打擊張家的聲譽,他站出來護航,即使私人因素遠大過他的勇氣。所以他有權利這樣逼迫張起靈。
「今天是吳邪的生日,我想早退,交給你了。」
張起靈讓步了,和吳邪同一批編號的孩子似乎都有特別固執的毛病,看來當初還真錯得有些離譜。
「工作狂要休年假我當然舉雙手歡迎,你的考績足夠你放兩三年的大假了。」
接過平板控制儀,解語花開的嬌豔燦爛。
放過你自己……有時候,就是徒勞無功阿……
怎麼就是特別想他?
明明吳邪剛走的時候他都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好好工作,現在卻連呼吸,都感受的那種空虛的脹痛。
***
一開始是莫名其妙的流鼻血,卻檢查不出個所以然。
但張起靈是何許人也?
基因突變,他很快的在基因庫裡比對出了資料。
所有進化的起點,都是突變。
這是推動人類進化最原始的改造,一點一點的轉變,或許有時候會有些急躁,但比起粗暴的植入基因項,上帝總是溫柔許多的。
但這樣使人類從沒有意識的無機生物變成君臨天下的王者的機制,卻正在緩緩地殺死吳邪。
突變的未控制項和人造的控制項爭奪起身體的主控權,若是原始人類的細胞,通常原生種都會臣服於突變種。但是人造的基因組合可不是好捏的柿子,它本來就被設計成兇猛的巡遊者,驅逐任何有害於身體的微小生物。它對有害的定義,很顯然的包含不受控制這一項。
自體免疫疾病,最原始而便捷的治療方式就是移植骨髓。一般來說,只要注入比原生細胞強大健康的細胞,把生長權搶奪過來就足矣。但吳邪體內的突變種卻兇猛難當,張起靈竟然發現連自己的細胞在生物模擬器中與突變種對峙都會敗下陣來。便將這個發現上繳學會,希望蒐集更多個案分析。
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此生最大的錯誤。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