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狗找來了我才想起要找人幫忙,當然,等我領著父親和叔伯們來的時候,前輩早已不知去向。
原先爹也不知道她是誰,卻發現她的軟甲和劍都是極好的,待鏢走完了,才到我去了仍彌山一趟。
「在這裡寄過骨灰的施主眾多,貧尼不明白施主想找誰。」
忘塵祠是個尼姑庵,對男人總是格外冷漠,爹碰了好幾次軟釘子。
「妳一定會有印象的,她是個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小施主,紅粉骷髏皆為表象,凡人皆重色相,但色即是空啊。」
「那…有人一次寄兩盅骨灰罈在這的嗎?她說過是她義姊和母親。」
「妳說的…可是一位一身雪色、眼神冰冷的施主?配著一把白色劍鞘的劍?」
尼姑似乎有些觸動,終於鬆了口。
「對阿,就是這一把,它比常見的要細長多了。」
我遞上劍,尼姑念著法號避開,不願觸碰寒雪。
「原來是那位施主嗎?她從來都是隻身前來,為何今次請兩位施主代勞?」
「她…她不在了…我們想找到她的家人將遺物歸還…你可知道她是哪裡人?」
「兩位請隨我來…」
走進庵裡,尼姑又帶著我們走了一小段山路,來到一個獨立的小木屋。
「這就是那位施主的母親和義姊長眠之所。」
紅木的桌上供著牌位,後面是兩個用布巾仔細包裹的罈子。
「義姊紅袖、慈母林氏之靈位…姊姊娘家也姓林,是我們親戚來的呢爹。」
「那敢問她還有其他家人嗎?」
「沒有了…她和母親相依為命,後來又靠義姊養大,此後孓然一身。」
「可她說她還有女兒和丈夫的…」
「呵呵…那個,貧尼就不清楚了,她未曾提過…」
「那姊姊叫甚麼名字呢?」
「翠娘,林翠娘。」
尼姑的聲音帶點哽咽,似乎有些熱淚盈眶。
「那姊姊她……」
「月兒,既然你翠娘姊姊要你給她母親和義姊燒紙,你不如就認她們做義母吧。要以侍母之禮侍奉她們。」
「爹…?」
「聽話,給你兩個乾娘磕頭。」
爹從不讓我喊別人娘的,就是開玩笑的他也會發脾氣,他那次卻異常嚴肅的要我這麼做。
我想,他大概那個時候就知道前輩的身分了。只是不願意告訴我,直到我偶遇了劍癡前輩。
『娃兒,那劍!那劍讓我看看!』
爹後來允諾我帶著前輩遺物,卻嚴厲叮囑我不可隨意拔劍。
『不給,老爺爺你是誰啊?』
『這小小年紀的就如此固執將來誰敢要妳?老頭子也就看兩眼…唔!』
我那時已經大了幾歲,修為也好些了,本以為不過是個普通老頭,可他竟然能從我身上抽出了劍,才知道他是個高人。
『好劍,果然是好劍!焚天的絕筆果然不同凡響!可娃娃…妳哪來的這劍?』
『嘶…』
他抽出劍的剎那,久未出鞘的寒雪錚然一鳴。
前輩握緊了劍飛快地比劃了幾個劍式,我都還沒看清,橫來的銳氣就削下我的額髮,還在臉頰上割了一條小傷。
『乾姊姊給的,她說她用不著了。』
『姊姊?真是那個封橋雪?』
『你說誰?』
『罷了,她也多苦難,雖然與劍無關,但這劍妳是使不得的。霸氣橫出…殺意肆虐…妳駕馭不了的…』
『不大懂,我只知道這劍看上去輕巧,實際上卻很重不好使。』
『妳記著便是,若非絕命之時,千萬不要輕易動它。妳的修為還抗不住這等神兵的,吶,老頭子給妳條小魚防身吧!』
劍還鞘,丟給我一把魚形匕首…老人就這樣瀟灑離去,一下子不見蹤影。
後來從別人口中輾轉得知封橋雪的故事,我才道…莫怪,莫怪她萬念俱灰…
爹的反應也可以理解了,他一向敬重英雄,雖然幹鏢局這行總要同些綠林好漢過不去,爹卻總是愛跟我說些江湖軼事。
封橋雪雖是殺手出身,可她一生為輔佐少帝鞠躬盡瘁,上馬治兵下馬治民、上堂論政下堂相夫。
當年她身懷六甲、亟欲臨盆,可是少帝被人圍困在城外,她不顧疼痛、上馬殺出重圍,救回少帝與幾個親信大臣。
明明她所應得的已遠超過一頂后冠,卻因為太后一句出生賤籍就無力回天。
如此也就罷了,可是她的兒子應當是太子,卻在陰謀中被擄走,帶到漠族作為質子,失去作為皇儲的資格。
她的女兒一出世就被太后命人抱走,還不許她去探望自己的女兒。
最後,北族和漠族交戰,她的兒子就要作為人質被殺死,丈夫的臣子們卻不准她去救他。
『那是我兒子,為什麼我不能去救?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他死?』
『他是北族皇室的姪兒,北族都不管他的死活執意開戰了,我們中土不能攪和進去。』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他還是司馬家的長子。』
『我們已經有皇儲了…長子…重要嗎?』
她不再對皇家懷有期待,正準備孤身闖進敵營時,卻被丈夫下藥,昏睡了三日…孩子早已經魂歸西天…
『為什麼?』
她問丈夫,那個黃袍加身的男人,好像已經看不清面貌了。
『朕可以有很多個兒子,這龍椅卻只有一張。』
『任何一個兒子都會一樣嗎?』
『如果他是相國的外孫,相國就不會阻止妳救他了。』
『原來是我的錯嗎?是我啊!哈哈哈…』
『雪姊,妳不要這樣…我…朕也是不得已的!』
『我再也不要聽見你喊我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不要再見到你…』
封橋雪掠出皇宮,不過一日夜的時間,她就到達了大漠。
三天後,漠族酋長慘遭滅門。而北族皇室的皇嗣全部都被吊死在城門上,男丁一個不留。
大漠的各個勢力聞風喪膽,紛紛向中土朝拜稱臣。
她為了弔念夭折的兒子大開殺戒,得利的卻是她的丈夫,那個狠毒的父親。
後來,最後一個見到她的我,得到了唯一不曾背棄她的盟友,寒雪劍。
爹雖然總覺得女人就該像我娘一樣賢慧,卻肯定是敬佩封橋雪的吧,才讓我替她盡孝、侍奉她的母親。
嘴上不說,但心意卻是真的。
「其實我沒有想過什麼要替雪前輩報仇,一來是沒有能力,再何況雪前輩說不定也不樂意吧,她總嚮往過平凡的日子,
我便想著平凡度過一生說不定就是對她的故事最好的回報了…直到三年前凌州大旱…」
爹總是魯直得那樣可愛,我從小就想著,要找一個和爹一樣的丈夫,不管他窮富貴賤,我都願意守著他、為他生兒育女。
因為他一直都只有娘一個女人,那樣一個魯漢子,卻癡情至此。
明明妻子在他那樣年輕時就過世了,他卻到了女兒都快可以嫁人的時候,還為了找了個相好的事情感到慚愧。
他說他向娘發過誓,要一輩子守著閨女這樣過,卻耐不住寂寞,勾搭了別人。
福嫂是我們的老鄰居了,她的丈夫還在的時候待她不很好,她兒子阿虎常被趕來 我們家避難。
無所事事的男人卻怕人家說他沒用,老是懷疑福嫂偷人。
我爹一個鰥夫帶著孩子住在隔壁總會有人說閒話的,不過她丈夫再放肆也不敢和我爹真的較量,只敢借酒裝瘋打老婆。
後來就因為這樣,酒後和別人起了口角,被人打死了。
老實說我並不記得娘,因為都是福嫂在照顧我。
我總以為母親就該像她那樣,有些圓胖的身材、穿著總是沾著麵粉的圍裙,拿著擀麵棍吆喝玩瘋了的兒女回家吃飯。
但爹老是向我強調,娘當年可是村裡一等一的大美人,不論身材臉蛋那都是沒話說的。
聽到這話我和阿虎哥總是打哈哈,福嫂在一旁總是抿著嘴笑。
我小的時候爹不方便帶著我,常常把我留在村裡;後來我大了,爹就時常帶著我走鏢,想給福嫂避嫌;再後來我長到十五六歲了,爹又開始把我留在村裡了。
「閨女大了要嫁人的,總不好太拋頭露面,就麻煩妳了。」
「咱兩家怎麼樣的交情了,你還客氣。阿虎都討了媳婦,不要娘啦!我剛好跟我們月兒過過清閒日子。」
日子到了一晃眼就到了三年前的夏天,嫂子給阿虎哥添了個大胖小子,爹高興地打了面金牌給他賀滿月。
爹又要出門走鏢了,他這幾年勤快的緊,總說要趁著身體還硬朗給我攢些嫁妝。
我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你連女婿的影子都還沒瞧見就想嫁粧會不會太急了?
一家人笑得東倒西歪,爹就笑罵你這小女孩子這樣調皮,活該沒人要妳!
是阿,一家人,我原本就這樣想了,而我也準備告訴爹。
『爹,你真打算給我攢嫁妝啊?』
『妳的嫁妝爹不操心誰操心呢?不要嫁妝的親家爹也不敢要,他們若是欺負妳了該怎麼辦?』
『別擔心這個,我覺得你應該先準備聘禮才是。』
『怎麼?你阿虎哥都討了媳婦了,我哪有需要聘禮的兒子呀?』
『你留著自個兒用吧,福嫂叫了這麼多年挺彆扭的,等你回來,讓我叫她娘吧。』
爹愣住了,他不知道我會這麼輕鬆地說出這種話。
『什麼?』
『你的聘禮女兒不操心誰操心呢?別的女人我才不敢要,福嫂都照顧我們這麼多年了,以後她肯定還能把你照顧得好好的。』
『月兒……』
『你總忙著給我找親事,我也得給你找找啊。不然你連衣服都不會洗以後不就成天臭轟轟的了?』
我抱著爹的手臂,靠著他的肩頭撒嬌。
『爹明白了…可是阿虎…』
『他會願意的,這麼多年來我們就是一家人啊,等我嫁人了才怕名不正言不順的,你還是早些辦了吧。』
阿虎哥聽到了也很高興,他叫我爹泰叔也叫了這麼些年,哪個字就在嘴邊了彼此可是心知肚明。
福嫂圓墩墩的臉頰紅的像熟透的桃子,他們倆這麼大年紀了反倒害羞了起來。
我請村長作媒,他很高興地答應了,村里的老人知道了都嚷著阿泰現在開竅啊,打趣著。
那個快樂幸福的夏天,竟然是我平靜生活的終點。